大成和二龙同岁，同村，住同一块地。大成性格爽直，二龙性格拘谨。大成和二龙是好朋友，两家墙靠着墙，而且都是用黏土垒的土墙。土墙虽没有砖墙气派结实，但土墙也有土墙的好处。每年的三月，天还冷得让人直流鼻涕，油菜花却已经开了，蜜蜂开始在大成和二龙家的土墙上打洞。大成和二龙拿着从乡卫生院垃圾箱里捡回来的空药瓶对着蜜蜂挖的洞，再用一根草往洞里捣，不一会，准有一只蜜蜂钻进瓶里“嗡嗡”地叫。这些蜜蜂很倒霉，因为捉它的人最终要吃它们肚子里的一星星蜂蜜。

 捉到了很多蜜蜂，两人就在屋前晒太阳。太阳底下，大成眯着眼睛，特别地满足，因为他家买不起棉袄，他怕冷，太阳、蜂蜜和二龙妈送给他穿的那件旧棉袄让他感到生活很甜蜜。有一回二龙问大成长大后想干什么，大成脱口而出：“什么也不干，天天在家门口晒太阳！”

 晒太阳这种事当然是说着玩的。大成脑子管用，他知道人不是庄稼，天天晒太阳是晒不出名堂的。高中毕业，他考取了大学，学的是建筑。大学毕业后，大成分到县建设局当了一名干部，后又当科长、副局长、局长。二龙高中毕业当了兵，提了干，但不知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当了多年的排长还是排长，后来转业回县里分到农业局当了一名副股长。

 二龙老家的房子重建是近几年的事。二龙一年三四万块钱工资，老婆下岗后在一家私人杂货店里打工，一年也就一万多块钱收入。为了让两位老人住得好点，二龙掏出了多年来的积蓄，盖了一幢火柴盒一般直来直去的二楼二底，这种房子在村里很一般，但二龙就这点实力。

 大成父母家就不一样了。房子在五年前已经盖过一次了，也是正正方方的那种小楼房，但去年又拆了，重新盖了一幢很欧式的别墅，连门柱子用的也全是真材实料的黑金砂花岗岩。

 大成和二龙虽同在一个县城，但两人没什么往来。问题主要出在二龙身上。人家大成是局长，会议多，应酬多，自然不会有空主动找二龙玩，但二龙这人的脾气用他媳妇的话说是“根本不是龙，虫都不是，打死他也不会去和大成套近乎”的那种。曾经有一位包工头知道二龙和大成小时候的关系，拿着两万元找二龙牵线搭桥，却被二龙恶言恶语给吓跑了。

 大成和二龙只有在过年回老家时才能碰上。不过大成回老家也闲不了，来给他拜年的人一批接一批，小汽车东院里停不下，在门口的道上停了一长溜。车里进进出出的人个个很有营养的样子。连乡里书记、乡长一个年上也要往大成家跑上好几趟。二龙知道，大成为乡里招商引资、修桥筑路出的力可不是一般般的。

 每年大成总会在大年三十傍晚五六点钟的时候到二龙家拜年，因为这个时候他家的客人都回了。大成喜欢穿皮衣，有貂皮领子的那种，看上去脖子就很暖和，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说了。他提来的年货早几年是猪腿、活鱼、黄酒，这几年已发展到北京烤鸭、烤乳猪、海鲜、洋酒……二龙的爹妈免不了要客气一番。大成却不见外，大大咧咧一笑：“客气个啥？都是些暴发户们送的，不吃白不吃。”

二龙妈一个劲说大成这孩子厚道，当年的一件旧棉袄还了十几年的人情。过完了年，爹妈要二龙将大成送的这些吃不完的东西带回城里吃，但二龙说什么也不要。

大成出事是在去年十二月底，当时天特别冷。据二龙的父母说，戴大檐帽的人去大成父母家好几批，还抄了家。

又过年了，年三十下午，二龙的娘包了一百只鲜肉饺子送到大成爹妈家。大成爹妈家院内院外空荡荡的，厨房里没有一丝热气。大成爹一个人坐在厅堂内看着房顶上的一只空燕子窝发呆，大成娘病在床上。

大成因受贿罪被判了十年，他从看守所被解送进监狱时正好是三月份。二龙得知这一消息后，买了一只烧鸡和一条利群烟去看大成。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进监狱，二龙感到里头特别的阴冷。大成的头发没有焗油，全花白了，人也瘦了很多，原本白白粗粗的脖子缩在囚服衣领里，短了一截。二龙的出现令大成很意外，也很感动，“想不到你第一个来看我。二龙，我在位时，你没求我办过任何事……”

二龙：“我们是兄弟，别这么说。大成，十年很快的，不要灰心。”

大成：“唉———，十年牢坐下来，我都63岁了……”

二龙：“63岁还年轻，大成，出去后你打算干什么？”

大成苦苦一笑，脸上有了很多皱纹：“说真的，这段日子我想通了，出去后我什么也不想干，就想在家门口晒晒太阳……”说到这里，大成突然怔了一下，呆呆望着二龙。

三月的太阳已经很暖，有几只蜜蜂飞过。远处，一片油菜花开得正旺。(中国廉政文化网  田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