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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爱,让女孩破茧成蝶:作家姚晓刚谈新作《幸福炮兵》创作心路
来源: 发布时间:2015-06-17 09:43

  初爱成书。

  初爱,那是少年沌蒙沼泽的堤岸、心智成熟之门的开启;初爱,那是莫名的骚动、其妙的向往;初爱,每个人的初爱,都能成书,写出的图书大家分享,没写出的心书,藏在心底一人舔舐。

  “我”的初爱,纯真的远超《山楂树之恋》,过去了几十年,至今还是那样让人心动,让人疼痛——爱,让萍破茧成蝶,爱,让萍飞蛾扑火……

  萍与我坐一张课桌时,我的开裆裤被娘缝上也没几年。

  萍,省城来的学生,萍的妈是公社医院的大夫,萍的爸我没见过,听说是个大官。

  萍让我知道了城里人与农村人有啥不一样。农村女娃芹,眼睛是直的,一般不看你,就是看你,也是慌里慌张瞅一眼。芹每回偷偷送我白面馍吃就是这样的。她指指书包,书包口已露出了白面馍,我要是不取,她就将书包从书桌下推给我。像娘说的,可能我正在长身体,肚子总饿,一看到芹书包里的白面馍,我就会拿出,瞅没人注意时往嘴里塞。自从萍来了和我坐一起,芹就不再送我馍吃了,有时还故意当我面自己吃白面馍,不是吃,是狠狠地咬白面馍,边咬边用眼瞪我。我知道,芹是在馋我。

  萍与芹不一样,她的眼睛一闪一闪,当你偷偷去看她时,她的眼睛会突然看你一下,这一看像火苗一样烧断了你刚刚投过去的目光,又像是爪子,一下子抓住了你的目光。每次这样,我都像偷拿了人家东西被人发现一样,脸涨红涨红的,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看萍。

  我喜欢萍跑步时的样子,像个兔子,脚步点着地就往上蹿,小裙子一开一合,像小雨伞张开又合上,最好看的是萍头上系在羊角角上的红玻璃球,一闪一闪地像一堆柴火上的火星儿。萍说这不是玻璃的,是宝石。啥宝石?萍说,是夜明珠。我不信,非拉着萍,要在黑天看她的夜明珠。可是,夜明珠在黑夜里没有发出亮光来。萍对着月亮转着红球球让我看,我看到红球球一闪一闪的。真的是夜明珠呀!萍还摘下红玻璃球,要给我戴,我说这是女娃子戴的,我才不要。

  萍给我一块冰糖点心,说这是一个生孩子的女人送给她妈妈的。

  我接过冰糖点心,往嘴里塞。

  “甜吗?”萍忽闪着眼睛问。

  “甜,真甜!”我一开口,嘴里的糖水就要流出来了。

  突然“咯嘣”一声,我咬到一块大的冰糖,我不敢嚼了,吐到了手里。

  “咋了?吃着石头啦?”萍瞪大眼睛。

  “不想一口吃完!”我说着伸出手,让萍看我手心里的冰糖块。

  “还不快吃了?”萍说。

  我真想塞到嘴里痛痛快快地吃了,可是吃了就没了。我从兜里掏出一个烟盒纸三角,拆开,将冰糖包了起来。

  萍盯了下我手里攥着的钱,我告诉她,这钱是送老皮头叔“搭羊娃儿”的钱。

  “啥是搭羊娃儿?”萍好奇地问。

  “看你城里人,啥都不知道。告诉你搭羊娃儿,就是羊公子给母羊搭,然后母羊才能生小羊娃儿。”我说。

  萍一听,脸悄悄地泛红了。

  我们边走,母羊时不时地还啃点路边的草。我用鞭子要打母羊,萍说别打,让它吃饱才好给公羊搭羊娃儿。

  来到老皮头叔家,远远地闻到了股呛人的羊公子的味道,这气味让人喘不上气。走到院子,一个长着粗粗的卷犄角的壮实的高头公羊正撕着地下的苞谷秆香香地嚼着,我忽然感到公羊嚼苞谷秆和我吃冰糖点心一样甜美。

  “老皮头叔!”对着老皮头家门我叫了声,一会儿老皮头一拐一拐地就出来了。

  “我爸让你给我家的老母羊搭羊娃儿哩!”我将羊往前撵了撵,冲着老皮头叔说。

  老皮头脸一黑:“你娃把书咋念得都吃了不成?连个囫囵话都不会说。是羊老公子给你的母羊搭羊娃儿的,哪能是你老皮头叔?”

  萍一边偷偷在笑。

  下来呀?

  萍站在涯上却不敢跳了,我对萍说你放心往下跳,我在下面接你。萍说成,她走到涯边还是不敢跳。我说你闭上眼,就敢跳了。萍真的将眼睛闭了起来,她往下一跳,我刚要伸出胳膊去接,萍就将我压倒在地上了。

  嘻嘻,萍笑起来了!说:“你还说接我呢,自己都被砸倒了。”

  我拍拍浑身上下的黄土,说你跳偏了,不然我肯定能接着。

  萍拿着蒲公英对着天吹,带着花籽的白白的羽毛在天空尽情地飘舞着。萍转身鼓起粉嘟嘟的唇儿,将蒲公英白羽毛向我吹来,花籽白羽毛扑到我脸上,一根羽毛瞅准我的眼睛钻了进来,别看它不大,可一下子将我弄出了泪,我蹲在地上。萍见状扔下手中的蒲公英,手掰住我的眼睛,鼓嘴向我的眼睛吹起来,她要吹走钻进我眼睛的白羽毛。萍嘴唇的气吹向我的眼睛,吹向我的脸,吹向我的鼻子。

  我揉了揉眼睛,流出了泪!

  我娘说过,蒲公英的花籽要是女人吹向男人,这个女人命中注定要成为这男人的媳妇,要是男人吹向女人,这女人就会给这男人生下孩子。我将这话学给萍听,她说:“你又编瞎话骗人了!我才不信!”

  萍噘起嘴,转身又向地里跑去。“我偏要吹给你!”她说着弯腰揪下一朵蒲公英,萍背对着我,屁股一撅,小裙子向上翻了点,我的目光顺着萍白白的腿向上看到了她的屁股。顿时,我一下子喘不上气了,我的脑子里充满着刚刚羊公子给母羊搭羊娃儿的场面和气味,萍的裙子就是羊尾巴……

  班里又要分座位了,按大小个,男生一队,女生一队。我悄悄从头数着,看看能不能与萍分到一起坐。

  萍与峰分到了一起。我心里失落得像是被掏空了五脏六腑。我坐在前面,萍坐在倒数第二排,我感到,萍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峰个子是班上最高的,他比我大一岁,仗着在公社革委会当主任的爹周狗牙,他不把我放到眼里。峰有一辆飞鸽自行车,车上安有亮晶晶的转铃铛,峰将车骑得飞快,手按着转铃铛一路“丁零零”响得清脆,让同学好羡慕。

  下课的铃声一响,萍就从座位上跑到我的桌前,对坐在我身边的王秀说:“让开!”

  王秀坐着不起来:“我的座,凭什么让开?”

  萍说:“我原来一直坐在这儿,这是我的!”

  王秀说:“是你的座,你叫它答应吗?它要答应我就让!”萍听了去拉王秀。

  同学们围着我们,在看热闹。

  “吴萍与姚小强谈恋爱喽!”

  一到夏天,大坟头那儿萤火虫成群地飞舞,闪晶晶的,像流动的星星。

  天一黑,我带着萍拿上手电筒去了大坟。

  萍有点害怕了:“会不会遇到鬼?”

  我心里也“咚咚”直跳,眼睛往大坟四周看。大坟像是座大山似的,感觉不到里面埋有死人。我突然看见一个新坟,上边插满了白旗花圈,风一刮“哗哗”响。萍吓得往我身边躲藏。

  “女娃才怕鬼,我是个男娃,怕啥鬼?”我壮着胆儿说。

  我们上到坟的半腰处,就看到了飞舞着的萤火虫,亮晶亮晶的,它让黑夜泛出了一片银灰的光。小娃,玩心大,一见到萤火虫,我们忘记了大坟新坟的老鬼新鬼男鬼女鬼,一心捉起萤火虫了。我双手撑开用纱布做的网子,扑向飞舞的萤火虫,我捉了只,萍接过放入瓶子,不知多久,萍手中的玻璃瓶装满了萤火虫,萍兴奋地挥着手中的瓶子,像挥动着一个闪光的灯芯。

  当我们下大坟时,突然“咚咚”一阵沉闷的声音从大坟里传了出来。

  鬼!

  我们顺着声音望去,看到大坟里露出一道微弱的光,光中有黑影子在晃动。我与萍吓得大叫着“鬼呀!”“妈呀!”便往大坟下跑去。萍跌倒了,手里的瓶子也摔在地上,瓶子里的萤火虫一下子都飞了出来。

  妈呀,这大坟里真有鬼!我吓得拉起萍继续跑,边跑边叫喊“救命”!

  我们跑回了家。第二天我与萍感冒了,都是被鬼吓的。

  没过几天,县里公安局的人来到学校,表扬我们,说:因为我们,公安局抓到盗墓贼。

  学工是将工人打好的棉花包拉到仓库,我们男生拉车,女生推车。萍和芹几个女生做饭。

  “开饭喽!”

  杨老师这会冲着我们叫喊,我们扔下驾子车,争先恐后地拥挤向饭桶前,远远肉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肉片连锅面!”杨老师说。

  那年月,逢年过节或者谁家过红白喜事能吃到肉,平常是吃不到肉的,我们排队打饭时,眼睛个个直盯漂在大锅面片上的几片片肉。

  “排队排队!”芹手拿着勺子,对我们喊着。萍在芹后面站着,她眼睛盯了我一下!一会我排到了前面,我的眼珠子随着芹手里的勺子在转动,芹眼皮没抬,但我明明地感到她手里的勺子像是瞪大了眼睛的鹰的尖尖的嘴,漂在连锅面的片肉一会就到了勺子里了,我正暗自高兴,能吃到几片肉多美。正在我接过碗,感激的目光悄悄送向芹时,萍突然走到我跟前,伸出了手,一把抢过我的碗,伸手将碗里的面和肉全倒进锅里,然后自己拿起勺子给我重新打了连锅面。

  萍一边打饭一边嘴里还说:“哼!装得跟真的一样,专门挑肉给,还以为别人看不出!”

  萍的举动将同学们都看愣了。

  有几个同学跟着起哄:“就是,我们也看出来了,专门挑肉!”

  杨西霞老师见状走过来,芹对杨老师说:“吴萍她欺负人!本来打饭是我的活儿!”

  杨老师看了萍,目光又扫了一圈同学后,对着芹说:“范爱芹,作人要公道,你打个饭,手里的勺子要端平,不然同学当然有意见!”

  芹一听急了:“明明是他们欺负人!”

  杨老师说:“知错改错,你怎么能怪别人呢!”

  芹气得要哭了,她冲我狠狠地说:“你说句话,我是不是专门为你挑肉啦?”

  我看着芹,又看着萍,不知说什么。

  杨老师说:“行了,行了,我都看到了!”

  不少同学也在起哄,就是,我也看到了,范爱芹专门给姚小强的碗里挑肉打。

  芹气得一把从萍手里抢过勺子,摔到地上,哭着跑向家里跑去。

  萍眼睛瞪着我,我感到她有点幸灾乐祸。

  上自习课,我看到峰带着一帮人去打篮球,本来我不去,我不喜欢打篮球,但我看到萍跟着去了,也随后跑到了操场。

  可是,峰不让我打,我说篮球是学校的,又不是你家的。我抢过篮球,就往球筐里扔。这下惹恼了峰,他冲我过来,我不服软,没想到,峰一把将我推倒在操场的土涯下了,顿时我感觉胳膊钻心地疼。我被送到医院,医生在我胳膊上夹起了两块板板,我的胳膊骨折了。

  萍哭了,冲峰嚷:“你欺负人!”

  后来,后来天塌了——我爹为救细桃婶和她肚子的娃,对批斗他们的人喊了声:“我就是西门庆!”顶下了通奸犯的屎盆子,被送去劳教农场了。

  我的命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

  “人是人,鳖是鳖,喇叭是铜锅是铁,老子英雄儿好汉,他达卖葱娃卖蒜。”

  峰要学着大人的样,开我的批斗会。会还没开,课堂上的一个写着“犯犯”的纸条就传开了。这是峰给我起的外号,过去同学们在课堂上也是这样相互起外号的,但大家是闹着玩的,什么“小迷糊”“臭虫儿”。可是峰给我起的外号是“犯犯”,就是说我是强奸犯的儿子。纸条传到我手里,大家的都没心思上课了,都盯着我,看我的笑话。

  我将纸条撕碎,冲着峰叫道:我日你妈!

  老师批评峰:“开啥批斗会,你们现在是学生,正业就是学习。批斗会是大人的玩把戏,你们可别胡闹!”

  我很害怕,我想像着一个人站在台子上,下面的人瞪着你,上台发言的人说着你的不是,就像把我的衣服一层层剥光一样,找我身上的黑点,脏点,也许还有人趁机往我身上扔东西,甚至吐痰。我越想越害怕,越害就想逃避,我想逃学,躲得远远的。于是,我想去找萍,说说我的打算。但我没有去,因为突然发现萍与峰在一起,甚至有一次放学,萍还坐在了峰的自行车上,我知道萍嫌弃我了,她跟峰好了!

  峰也对我说,离萍远些。萍是他的女人了!

  这是缠绕我一生的迷,像一条蛇,盘踞在我梦里!

  直到萍死前告诉我,我才知道萍为护着我,不被人批我斗我,做出多大的牺牲。

  我好悔,这悔恨如一棵树,深深扎根到心里,长长贯穿了我的一生。

  几十年间我都会时不时的梦中见到萍,只是叫她,她从来没答应。我开始迷信起来。梦到死人,叫她不应,才好,要是应了,你就会很快死去。有几次我从梦中惊醒,心里有一丝惊慌,又有一丝安慰,萍,成为鬼,还为我着想,叫她她不应,她是想让我好好活在人世。萍活着是护我,死了还护我!

  我将长长的悔恨倾注于笔端,为萍写了个篇祭文,我想在萍的坟头烧掉。我天马行空地想像:一个嫩绿的春天,或者就是清明节的飘荡雨丝的早上,我来到萍的坟头,我将这篇祭文烧掉,我看到萍的坟尖上长出了一朵黄花,她是蒲公英,她是萍从地下伸出来的手,伸出来的耳,伸出来的眼睛……

  天堂的萍,你为着爱,像一只黑暗的蛾子,寻找着温暖的光明。

  初爱,让一个女孩,破茧成蝶,初爱让一个女孩飞蛾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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