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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悠悠
来源:中国纪检监察报 发布时间:2023-03-28 14:16

三月是闽南的雨季,好似江南撑着油纸伞的姑娘,轻缓而悠长,绵密而细腻,落入古厝,落入天井,落入河畔——耳边忽闻袅袅南音,这晋人先祖的遗风和唐代大曲的雅韵完美融合,在古镇的上空回响。缥缈的乐曲中,我似乎又回到了那棵老槐树下,看老陈抱着琵琶,眯缝着双眼,陶醉地吟唱着南曲。

一件洗旧的棉布背心,套在黝黑清瘦的身躯上,宽大的裤管里支棱着两条弱不禁风的腿,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老陈,那时他身体还硬朗,笑起来腮帮子会往里凹陷。因为清瘦,所以目光更显得凝神且笃定。

老陈打小就喜欢南音,常常光脚踩着青石板去村头槐树下听南曲,听得如痴如醉,直到艺人们收摊他才缓过神来。他说就是喜欢这浅唱低吟的回响,耐人寻味。因为常去“光顾”,艺人们早已认出这痴迷南音的小客人,便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喜欢南音吗?改天过来,我教你”。但当时的他家境窘困,连学都没上完,哪敢谈及学音乐艺术呢?为了打消自己学习南音的念想,他渐渐减少了去听南音的次数,守在家里帮家人干活。但那悠长的曲调总在村落上空回荡,也在老陈的心里萦绕着。

这呢喃的音律在老陈的心里一响就是几十年。老陈学习南音时已年过半百,他笑吟吟地对我说:“年轻时忙于生计,无暇学习艺术,现在退休了,可以拾起自己的梦想了。”双鬓斑白的老陈开始拜师学艺。眼花看不清音谱时,就先把谱子一点点背下来,手指在细如针丝的琴弦上拨弄着,时常练习到深更半夜,槐树下的老屋里总能传来老陈吟唱的南曲,徐缓而延绵。

老陈学得认真,很快便可以手执琵琶在槐树下给老幼妇孺表演了。树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有家长牵着自己家的娃娃上门拜师,老陈一听有人要学习南音,笑得合不拢嘴,他不敢怠慢,边买书和影碟努力进修,边给娃娃们开课。“有些孩子家庭不宽裕,我就让他们免费来学。这些乐器和服装都是我自己买的,大家愿意学习这门古老的艺术我就很高兴了。”老陈边说边抚摸着依偎在琴架上的琵琶,“我就想着给孩子们再添两把琵琶”。

老陈免费教学的事在镇里传开了,越来越多的孩子挤进了他的学习班。有孩子半途辍学的,老陈焦急地踩着自行车到家里去了解情况,鼓励孩子把南音学习下去。曾有一个颇有天赋的孩子被家长“停了学”,老陈往返数次到家里劝学,最终把孩子带回了学堂。为了给孩子们提供展示自己的平台,他就带着孩子们在村戏台、小区门口做义演,一声响板,稚嫩的嗓音里传出悠长的南曲,引得路人驻足称赞。

这一教就是十几年,老陈的学徒已有上百名,很多孩子已经考上大学,读的也是南音专业。说到这里,老陈脸上不自觉地漾起一抹红晕,那一定是他最自豪的事。

没想到那年,一向健康的老陈被确诊为癌症晚期。得知消息后,我赶忙去探望。看着本就单薄,又暴瘦40斤的他躺在病榻上,我心痛不已。老陈艰难地张开双眼,看到是我来了,慢慢露出笑容。我紧握着老陈干瘪的双手,将脸贴近他,只听到他虚弱地说:“那些学到一半的孩子没人教,就会荒废了!”他最惦念的还是他的学生,是他割舍不下的南音。

如今,槐树下已不见老陈吟唱南曲的身影,但在这个镇上,会拉二胡、弹琵琶、吹洞箫、唱南曲的人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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