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县长好书法,上行下效,在县府内蔚然成风。某年,一位在书法界有些名气的领导莅临视察,对县机关在电脑普及的现代仍发扬光大书法这一国粹,大为赞赏,建议每年举办一次书法鉴赏会,把弘扬书法艺术、提高领导干部书法水平这一好传统延续下去、还欣然挥毫留下墨宝并应允担任书法鉴赏会名誉主席一职。
又一春,一年一度的书法鉴赏会降临。这天,书县长百忙之中亲临会场,与工作人员一起布置会场,张挂作品,摆放桌椅。一阵忙碌后,走到会场中央一幅书法作品前,驻足细细揣摩。上是八个楷书大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浓墨工笔,四平八稳,字字都见功夫,且意蕴丰富,多少经验道理都在这无声的八个字之中了。这便是那位领导留下的墨宝。
书县长揣摩良久,微叹一口气,知道自己在书法上多年所下苦功,仍未能逾越这幅书法作品中的那一重境界。总觉得自己的书法中似缺了一点什么,以致阻滞,再难更进一层。但所缺一点是什么,却百思不得其解。
书县长正苦思间,忽听身后有人抱怨:“我说墨老头啊,你把那四两‘尖山绝顶’茶卖掉了,可叫我怎么向县领导交代啊?”
又听那个被称做墨老头的老人说:“这个你不用担心,到时我自会说明。”
此时,刘秘书走过来,说:“是乡里的田同志来了。‘尖山绝顶’带来了吗?”
那田同志一见刘秘书便诉苦说,因遭受寒潮突袭,本县名茶“尖山绝顶”今年第一道头茶已全军覆没。只有墨老头赶在寒潮到前半夜,打着手电上山采制了四两头茶。乡里接到县里催要茶叶的电话,上门动员他把茶叶卖给县里。可墨老头不识好歹,自作主张以一万元的价格卖给了京里来的一个人。现在,即使找遍尖山每一座山头,也寻不到一片清明前的头茶了。
刘秘书一听,不满地对正好奇地打量四周的墨老头说:“大伯,您怎么能这样呢?这茶叶卖给县里也不会少您一分钱的呀!”
墨老头摇头说:“不一样啊!”
刘秘书不解:“珍贵的茶叶付同样的高价,怎么会不一样呢?”
老头说:“当然不一样。别人是花自个的钱买去自家喝。而你们出的是自己的钱吗?一个大会就非要喝一万元的名茶,这叫什么会?干脆叫吃喝会得了!”
刘秘书一时语塞。
书县长不由得心头一震。
忽听墨老头催田同志:“你来这儿不是还有事要办吗?还不快把申请拿出来!”
那田同志已慌得一头汗,赶紧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来,递给刘秘书。刘秘书扫了一眼,见又是尖山小学校舍年久失修,请求拨款修建的申请,皱眉说:“此事县里会研究,但目前财政紧张,凡事总得有个轻重缓急吧。”
老头一听,生气地说:“能有一万元喝茶的钱,却无一文修校舍的钱,山里百余师生的性命竟不及四两茶叶重要,这叫什么轻重缓急?”
书县长心头又一震。
墨老头环顾全场,神情激动地说:“为政之道,怎么会全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何就没有一条说到本的?”说着朝会场中间的一张铺了宣纸的桌子走去,口里说:“我来补上吧!”便朝桌上的笔伸出双手。立刻有女同志惊声尖叫。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十根手指根根弯曲变形,而且是扁的!
刘秘书急忙上前阻拦:“不要胡闹!”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回头见是县长,便停下手来。
会场工作人员都停下了手朝这里望过来。
只见那老头用双腕稳稳夹住一支毛笔,蘸得墨饱,略一运气,蓦然落笔,大刀阔斧,笔力千钧,片刻而就。书罢掷笔,对田同志说:“小学的危房等拨款已等了两年了,再拖延不得。既然县里解决不了,就先用我这一万元茶叶钱去购买一些砖木水泥,加固支撑一下。孩子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啊!”说罢拉了田同志就走。
书县长的心头再一震,开口说:“请两位留步!”转脸问刘秘书:“大会简办,去掉茅台名烟名茶等宴席开支,每人一份盒饭,共需多少费用?”刘秘书心中迅速一算即答:“3000元。”书县长说:“好!将余下的20万拨给尖山小学!”
刘秘书吃一惊,轻声说:“县长,这可能会影响您的前程,领导就好本地的名茶等特产。”
书县长头也不抬,一边说:“此事不需考虑!”一边用心去看纸上的字。纸上是八个楷书大字:“禄取于民,当报于民”,雄浑刚健,浩气沛然,力透纸背,竟有似曾相识之感。书县长心中豁然一亮,抬首高声向已走到门口的墨老头道:“多谢墨亦清先生教我!”言罢一鞠躬。
墨亦清,曾是京城著名书法大家,素有骨气,刚直不阿。遭宵小陷害,被打成“右派”,“文革”中十根手指全被造反派用铁钳钳扁,流放边远山乡,不意竟流落在此地。虽历尽坎坷,两世重生,依然傲骨铮铮。
民为国之本,骨为书之气。书县长终于参悟为政和书法两重之道,成为一名真正的书法家。(中国廉政文化网 胡畏)